同人文作者：余卒
-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人在一生中那些改变命运的重大决定并不总是那么预谋充分。大概两三年之后，叶辰就会完全忘记去找N学姐的那个早上自己紊乱心理的短暂斗争，最终他只会认为那是一次勇气与顾虑的激烈对抗。实际上，在饭点前的最后一节专业课临结束时被要求写一篇计入期末成绩的六千字读书笔记的那个中午，叶辰决定去图书馆求助的行为背后有着更加错综复杂的动机。
“说起来，你平时都会读些什么书啊？”很生硬的话题展开，但是故作亲昵地挽着手臂的橘色头发少女似乎并不介意。这个问题好像并不是第一次在两个人之间提出，但是二人都很默契地对这种心里产生的即视感保持了缄默。“读书吗？抱歉虽然我也是文学系的没错啦，但是读的反而是漫画书更多一点。”蓬松的大马尾左右摆动，像惹人侧目的大拨浪鼓。“你今天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不，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了。你看我们都是文学系的，所以问这样的问题很正常吧。”之后则是一直到食堂才结束的与读书无关的无营养日常对话。此时则有点无心应付的叶辰，在魂不守舍的思想游离之后，第一次产生了“要不干脆去找N学姐聊《悲惨世界》”的冲动。
“你怎么了？”橘发少女还从来没有见过叶辰停下筷子抱着手机发呆的情形。“没事没事，在看老师发过来的消息。”实际上，老师刚刚在群里补充了这次的读书笔记的一些额外要求，比如必须是解读诸如《百年孤独》之类的经典名著，同时还把截止日期提前到了文化节的前一天。这些要求对于叶辰还算从容的计划构筑是一次完全不能称之为风轻云淡的重大打击。在叶辰本就不多的求助名单中，虽然不属于文学系但或许有自己独道见解的言梦绫与在天台的神秘学姐许樱叶本来还尚有一席之地，而现在似乎大有被釜底抽薪的意思。形势的改变迫使叶辰不得不在内心里重新审议“要不干脆去找N学姐聊《悲惨世界》”这个刚刚被否定的想法。这里面既有对未知挑战的无形压力，又颇似刚刚下台却即将再次当选的首相，充斥着一种无奈妥协。更重要的是，叶辰潜藏在心底的，“想要跟N学姐再多单独聊聊天”的诉求开始正式浮出内心的汹涌海面。
“最近图书馆好像挺多人的，最近学校除了文化节之外有什么比赛读书的活动吗？”橘发少女本想重新打开两人间的话题，但正如埃蒙斯在雅典奥运会上射出去的最后一颗子弹，它反而成为了准确压垮叶辰所有顾虑的最后一根稻草。抛开一些不能整理成文字的与弗洛伊德无关的对于爱与动机的思考碎片，叶辰最终以“担心N学姐在图书馆会不会被这么多人打扰”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去见见N学姐——虽然这只是他用了五秒钟想出来的理由，但他人生旅途的转折就在这五秒钟里被决定了。
- “准是有人诬陷了约瑟夫·K，因为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无缘无故地被捕了。”
“是你把最后一本《悲惨世界》也拿走了吗？”刚打照面的叶辰有点不知所措，他在来之前思考过无数次该怎样跟N学姐开口，但现在这句话明显属于他预想之外的话题。叶辰愣愣地摇了摇头，N学姐却先开口解释起来：“抱歉，我只是问一问。因为之前这种情况也总是会有。有些人为了想让我认识，会偷偷地把某些的书全部借走。他们似乎笃定我会去翻阅借书记录，然后留意到他们的名字。所以我只是有些好奇，没有别的的意思，希望你不要在意就好了。”叶辰的好奇让他决定试探着地问下去：“所以他们没有成功？”“我只会换另一本书。”N学姐把髀腿上摊开的新书抬起到座位对面的叶辰刚好能瞥见的位置后又放下。
叶辰一时也没有更好的话题了，坐着的二人各自低下了头不再看彼此，中间是一小段微妙的沉默，直到N学姐又接着话茬开始说下去：“我问了管理员《悲惨世界》的事情。但是他的回答有点模糊——或者说奇怪——似乎是借阅系统出了问题，显示名字全都是是Y。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某个转来刚来新校区的同学不熟悉操作系统，误打误撞导致系统录入又是这种结果。现在看是我太先入为主了，抱歉。”坐着的N学姐隔着朝叶辰躬身致歉。“不，没事，实在是……有些太巧合了。如果换成我，我肯定也会这么想的。”虽然叶辰此时还是有很多疑问没有弄明白，但面对低头看书不再作声的N学姐，叶辰猜测今天交流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转头是个周末，来图书馆的人并没有预想中的增加。林立的书架之内，突兀地安排着一个低矮的服务台，像高楼藏住的城中村居民楼。一个男学生在里面看手机，即使叶辰走过去他也没有抬头。
“同学你好……”叶辰试着搭话。抬头之后，男学生的表情由茫然变成了一丝不耐烦。“什么事？”“我来问问《悲惨世界》的借阅情况。”男学生这次则是干脆又把头底下去玩手机，懒洋洋地回答：“借完了。”“真的假的？”“一共就两本，一本上册一本下册，这不是很正常吗？”“什么！？”这一次，即使是叶辰的惊叹也没能让男学生把高贵的头颅再抬起来。男学生则倒是有问必答：“你难道指望这个三本都算不上的破大学会有钱买太多这些东西吗？”叶辰有些无言以对，思考之后他打算换个思路。“那我能查查看借书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吗？”“我劝你别白费力气，图书馆系统上随便弄一个名字就能借走，这个漏洞从开始用这个系统开始就有，你不知道？”男学生的反问让叶辰有些彻底哑口无言。叶辰临走时，男学生的手机刚传来失败的结算语音，在这个空窗期，难得抬头打量了一下叶辰的男同学却突然把叶辰叫住了：“诶？你是学生会来的？我最近经常看见你跟那个橘毛走一起。”见叶辰没有反应，他又接着猜测说：“或者那是那个橘毛叫你来的？她总是学生会的吧？我之前也经常看见她跟学生会的好几个男的走一块儿。昨天好像才刚见过她。”叶辰最后选择用沉默的摇头来回答所有问题。
N学姐再在图书馆见到叶辰的时候，他的脸上多了一些茫然和失落。“没事吧？”“没事。”叶辰答道。她于是低头接着看书，似乎流于形式的寒暄之后就是恰到好处的无言。有些茫然的叶辰开始揣测N学姐是否真的对自己毫无兴趣。舍友对此事嘲笑意味的劝诫和劝诫性质的嘲笑在这股不知所措的缄默中逐渐放大。昨天男学生的话也在此刻才开始正中他的眉心，无数胡思乱想从缺口处涌出来。一方面，自己与N学姐间是无数本《悲惨世界》都填不平的鸿沟，与N学姐之前的交流更像是如水过浮萍；而另一方面，至于橘发少女，他从没想过刚刚转校的自己竟然会因为对方而有出名的绯闻。叶辰此刻有些左右动摇，他想起自己在中学的时候看过很多恋爱题材的小说和漫画，当时自诩是学了屠龙之术，但现在的他发觉，好像自己只是叶公好龙而已。
最终还是N学姐的话率先驱散了沉默：“所以你上次来找我是为什么？”“是想请学姐帮帮我读书笔记的忙。”叶辰苦笑说，“不过结果现在连书都快没有了就是了。”“你已经开始写了？”“还没有。”叶辰说的是实话，但回答得有些没底气。“那要不换一本怎么样？”N学姐一边询问着一边把手里的书立起来，叶辰看着书皮，认出是卡夫卡的《审判》。
出图书馆的时候，叶辰还是被等候多时的橘发少女盯上了。“你最近经常去图书馆呢，是有什么事吗？”橘发少女依旧是笑吟吟地黏上来。“没什么，就是有事要N学姐学姐帮忙。”她伸手打算像往常一样要挽住叶辰。在呆立原地思考片刻之后，叶辰最终决定把少女的手生硬地从自己的手臂上挪开。看着眼前稍微有点愣住的少女，叶辰还是选择开口解释说：“有点不合适。”“是突然就不合适的吗？”橘发少女的话让叶辰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两人陷入了一小段风雨欲来前的安静。“我说，是突然就变得不合适的吗？”橘发少女的重复显得火药味十足。“只是突然就觉得不合适了。”叶辰也不知道回答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尽管他们确实隔着很近的距离盯着彼此的眼睛。
- “我的所爱在山腰；想去寻她山太高，低头无法泪沾袍。爱人赠我百蝶巾；回她什么：猫头鹰。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来找N学姐聊文章的时候，叶辰本来就没做太多准备，大纲部分很快也就敲定了，这其间还与偶遇的言梦绫闲聊了一会儿文化节梦绫上台表演的事情。原本一切顺利，就当叶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入口处的大堂却突然挤成了一大团人。叶辰与N学姐此时还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疑惑的叶辰独自离开座位远远朝着向人群望去。还没有明白个所以然的时候，密集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连绵不绝地响起来，加上空气里新鲜的泥土味，叶辰才有些后知后觉地知道外面肯定是下雨了。对于没有带伞的叶辰，此时冒着雨冲出去是个异常需要勇气的挑战。而坐在对面的N学姐也没有看出有挽留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看着书。正当叶辰有点手足无措的时候，N学姐才终于开口：“下雨了吗？”。叶辰点了点头。“那你多坐一会儿吧。”N学姐说完后就继续看书去了。叶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又坐下。此时的叶辰也暂时没有再跟N学姐聊聊读书笔记的心思了。
久坐无聊，叶辰于是干脆起身在书架前踱步，想找一本书来打发时间，一眼随意的扫过去，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之前早八课上讲过的《野草》上。叶辰把书抽出取下，翻看几页后，又想起来当时早八的场景。讲课的是一个老头，讲到兴头上的时候，不仅讲《野草》，讲《我的失恋》，也要讲鲁迅，到后面还要讲他与学生的恋爱故事。叶辰平时不怎么听课，记得最清楚的只有那时候老头讲的鲁迅的自白：“异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怕辱没了对方。”一想到这句话，叶辰心里也难免有点翻江倒海。这几天和学姐相谈下来，叶辰自诩已经对自己这份不清不楚的感情有了眉目也做了决断，但至于对方的心思如何，却恐怕怎么也没法去猜。
门口处忽然一阵骚乱，叶辰把书放下，再一回头，映入眼帘的被人群给让出来的一只湿透瘪掉的橘色马尾。少女由上到下全身都湿透了，但是也不在乎，任由水滴溅在图书馆大理石的地板上。有个女生朝一身雨水的少女递纸巾，但是被她摆手拒绝了。少女一看见发愣的叶辰，便赶紧跑到叶辰面前，双手抓住他的手。叶辰此时有些发怵，吓得不敢动弹。少女也只是紧握着，一直不说话。叶辰和少女就这样僵持着，门口的人群散了一半，全走到两个人身边围成一个半圆来看这一出好戏。叶辰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却看见N学姐分开人群，挤到两个人身前。学姐先是将不知何时脱下的外衣披盖在少女的身前，又硬塞了一把雨伞到叶辰手里，几乎是半推着把两个人顺利送出了图书馆。
天云此时如浑墨色，与楼齐高的枯枝放下几片衰黄的落叶。风却裹挟着它，迎着滴落的雨点，又让它不依不饶地重新横亘在枝头，结果惊动了一只孤鸟，在雨夜中显得有些凄厉的叫声弄得叶辰很是心烦。大雨也似乎没有停的意思，气温越来越低，挽着手臂的橘发少女开始瑟瑟发抖，叶辰手里的伞愈发有些握不住了。如果是微风细雨，大概是相合伞下一次羡煞旁人的浪漫漫步；然而现在能提醒二人还身处现世的，大概只有凌冽的西风和脚底的泥泞了。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楼下，叶辰却惊讶地发现言梦绫已经打着伞走出来了，她一声不吭地接过橘发少女的身躯，扶着上楼去了。回到家之后，叶辰才来得及打开手机。首先是言梦绫发来消息说，橘发少女只是有点发烧，其它并无大碍。礼貌性地拜托对方照顾好病人之后，叶辰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确认自己并没有向她发过让她来宿舍楼前帮忙把橘发少女带上去的消息。其次还有学姐的消息，只有寥寥数语，大意就是希望他路上注意安全并且让他不要太多想今天的事情。对于疲惫至极的叶辰来讲，不平凡的今天最好就在这场大雨里要告一段落了；而对于命运的拉普拉斯妖来说，它的手指才刚刚扼住这个人的喉咙。
- “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嶙峋郊外的月亮。我给你一位久久凝望孤月之人的悲戚。”
大雨初霁，一切仿佛如故。校园墙上的新闻也几乎是一夜爆火后转天就归于平淡。大家并没有对这个信息时代已经司空见惯的扭曲爱情故事产生特别多额外的兴趣，哪怕主角是在男女生群体中都赫赫有名的橘发少女。还没有完全从昨天的事件中清醒过来的叶辰打算休息一次，计划把留在自己手里的伞还给N学姐之后就在公寓里呆上一整天。
N学姐今天罕见地在图书馆缺席了，叶辰当然不会有任何机会再把伞还回去。他就这样在学姐常坐的位置对面呆立着，那个位置现在坐着别人——应该只会在天台这个场景才出现的许学姐。“你比第一次在天台看见我还慌张。”樱叶率先开口，脸上也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叶辰重哼一声，开玩笑地回答：“因为这两次我都是完全没有想到。”“难道我坐了别人的位置？”叶辰其实有点怀疑这种奇妙的巧合，但他选择不再深究：“没什么，不重要。倒是樱叶你怎么有兴趣来图书馆了？”“来找你。”有些莫名其妙的叶辰出于好奇还是顺着问了下去：“是有什么事吗？”“我想把这个交给你。”樱叶把桌前的一个笔记本递过去，叶辰打开后才发现里面几乎全是空白——除了封里印着一首题目叫《我用什么留住你》的英文小诗之外——说是刚刚拆封也不为过。叶辰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又不愿意开口问樱叶，只是用写满了疑惑的眼睛注视着对方。樱叶别过头去看书，叶辰则更加找不到机会开口了。有时候沉默就是一种发问，也有时它就是一种回答。
在仔细翻看了笔记本确定没有遗漏任何线索之后，叶辰放弃去思考它的原主人是谁这个问题了。放下笔记本后，看着正对面蹙着眉头读书的另一个学姐，叶辰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内容才会让樱叶作出如此表情。面对叶辰的询问，樱叶则干脆把手里的书递了过来。叶辰接书的手停在半空，他甚至不用看封面就知道，这本书是《悲惨世界》上册。还没等叶辰开口，樱叶却侧着头看着叶辰先发难了：“怎么？难道我不该读这本书？”碧翠的秀发垂下，窗口处有风徐来，微动如初春河畔的柳丝，一恍惚，又像吐着芯子的蛇。叶辰看得有一瞬间出神，没有说话了。“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在往图书馆跑，是有什么事吗？”叶辰有点震惊，倒不是因为被樱叶没来由的问到了自己不愿意回答的部分，而是不明白为什么樱叶还能从除自己以外的别人那里听到这种鸡毛蒜皮的新闻。在不知虚实的情况下，叶辰只好马虎地回答：“我来图书馆找学姐帮我想想该怎么写读书笔记。”“如果要找我的话，不应该上天台来吗？”
叶辰又一次感到一种浑身触电的烧灼感，刺激得他张开大口却说不出话来。上一次这种情形还是在图书馆面前，面对橘发少女的诘问；这一次则是在图书馆里面，面对另一位学姐的盘问了。然而比起面对橘发少女的负隅顽抗，现在的叶辰却是不知道从何回答了。在《悲惨世界》消失或者说转移到樱叶手中的这些天里，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还会走这么远来到图书馆呢？为了见Nymph。可为什么要来见她呢？叶辰其实有答案，但是他害怕成为下一个布鲁诺，要被扔在尊严的火刑架上，被欲望的柴薪上燃起的嗤笑的火焰烧得体无完肤。他感觉自己与N学姐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或许大学就是他们唯一的交点，此后两人就将注定渐行渐远。N学姐也许会回到她的祖国去，也许会去到别的什么地方，但自己呢，自己过不去的。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求N学姐留下来，自己大概也是做不到的。那自己究竟是在追求什么呢？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自己阿尼玛的投影来自我麻醉？还是自我催眠麻木的行动以期将来能够有一份标榜自己所谓深情的谈资？或者其实自己还有另外的选择，选择那个冒着风雨来见他求他的女孩子，选择与其惆怅怨芳时不如怜取眼前人，选择什么都不选。自己大可以及时止损从头开始，输掉的只有时间和那段时间的感情，可将来还有无限赢的可能。自己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这就是叶辰对问题最真诚的回答了。
- “据说，大约2亿年以后，大洋洲北移，与亚洲和北美洲合为一体，而南极大陆也早已北上。板块构造力量将所有的大陆合为一体。这意味着这个地球上只有一个大陆，也只有一片海洋。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你一直走，就能凭借双腿去往梦想之地，找到那个你要寻找的人。”
叶辰足足休息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完全放任了或者说放弃了思考。对此时的叶辰来说思考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是一道选择题，四个答案就在这里，昨天与樱叶分别时她在图书馆不顾旁人眼光的渗人惨笑和她留给自己的图书弄得叶辰很是心烦意乱，他现在一个答案都不敢填上去——他决定交白卷。
叶辰握着手里的伞和前来归还的《悲惨世界》上册，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图书馆。N学姐——而非许学姐——还是在那里坐着看书。叶辰感觉N学姐手里的书有一些眼熟。等交还雨伞的时候，N学姐下意识地把书合上之后，叶辰才发现那是《悲惨世界》下册。“N学姐，你不是说《悲惨世界》都被人拿走了吗？”“不，这本是她还我外套的时候顺便交给我的。”叶辰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出N学姐今天穿的正是那个雨夜脱下的外套。“真巧。这是另一个学姐交给我的。”叶辰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上册亮给N学姐看，两人相视一笑。
等叶辰把上册放回去之后，N学姐有些疑惑：“你这么快就读完了吗？”“我之前其实就读完了整本《悲惨世界》。当时只是心血来潮，想重新看看。但没想到整个图书馆原来其实只有一套上下册，也没想到能因此认识学姐你。”“那你的读书笔记应该很顺利能完成才对？”叶辰笑了笑，欲说还休地踌躇了一会儿才继续回答：“因为是很早之前看的，所以有些细节有点记不住了，正巧学姐正在看，我想应该印象会更深刻嘛。”N学姐没再接着问了，但也没有继续去看书，两人就这样坐着若有所思。最后N学姐开口了：“我后天要去一趟蓟京，那边有大学联系我了，不过考虑到我是大三，很多东西要面谈。不知道多久回来，我本来还担心你的读书笔记收尾部分会有问题，现在来看大概是多余的。”叶辰愣神了一会儿才赶紧接住话茬：“学姐果然厉害啊。不用担心，读书笔记已经准备好要提交了，毕竟离ddl就差几天了。就是可惜学姐参加不了文化节了。”“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N学姐始终保持着浅笑，但是这一次，叶辰好像在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落寞。
蓟京与江城隔了大约1068千米。如果用双脚一刻也不停息地步行，大约要走十一个日夜；如果用飞机，则最快也需要大约四个小时。对人与人之间或许最宝贵也最脆弱的关系来说，真正的困难不在于1068千米的山海，在于四个小时的延迟。四个小时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可以容得下另一个人的关心与照顾。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当一个东西注定要失去的那一刻开始，人们的内心总是会倾向于同这种不可战胜的命运做殊死的搏斗。是灞桥边折断的杨柳，是冬至晚上独眠的乐天诗，是雨雪夜174路终点站苦等迟到邮差的倩影，是飞鸟山中跪在地上的“哦内该”。叶辰也不例外，在内心的激烈斗争和巨大压力下，原本准备靠逃避为自己争取宝贵但无用的时间的他决定作一次冲锋：“学姐，如果一个东西得到了就可能马上失去，那么这个东西对那个人还有意义吗？”“什么东西从得到开始就不再走向失去呢？”这是N学姐思考过后的反问。
在三秒钟的犹疑之后，叶辰几乎是颤抖着开口：“学姐，我……”还没说完，N学姐从身边取出一本从书店单纯因为眼缘而偶然购买的书交给叶辰，算作对问题答复的铺垫——《把你交给时间》。
-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
女声温柔，如风吹水。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
高亢。
“我们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我给你自由吧！给你歌颂一切的自由。”
太息。
“情感是有极限的。我的决定不是出于冲动，而是基于考量。”
哀婉。
“也许将来，也许永不。但我仍然希望你会明白今天我的选择。”
郁愤。
“你为什么还不能回归理智？是因为你还心存幻想吗？”
怨憎会。
“或许我们当时最好的选择就是擦肩而过，愿你能忘记我吧。”
爱别离。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今天就是告别了。”
求不得。
“我不能留下，我也期待你能继续向前走。”
沉默
“再见。”
- “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校园墙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热闹起来了。大家都在讨论文化节上那个名叫《洛神赋》的作品。一部分观点认为，这个剧本虽然超离原文，但是又不失其精神，以平白的话语和生动的表演，再现了当时诗人故事里内心的纠葛。另一部分观点认为，剧本是借《洛神赋》之名，重新讲述了一个探求内心世界的故事，反映了人们对于精神与物质追求之间的困难抉择，感情里的另一方在表演中的缺位和最后的悲剧结尾，则暗示了现实生活中人们通常所面临的身不由己的无奈处境。还有一部分观点认为，演员的单人表演彰显了新时代女性自立自强自信自尊的美好品格，鼓励当下女性不受束缚地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大部分留言的观点还是集中在赞美女主演汉服古装造型令人眼前一亮，不少还提出想要进一步与她深入交流的憧憬意愿。
事实上，这部作品之所以能出现在文化节上完全是个偶发现象。女主演原定在文化节上表演的作品由于太过晦涩因此在学校方面最后的审核环节未能通过，其所在的演剧部事务又因人手不足陷于停滞，不能提供新剧本。据说后来是原编剧在发烧后的第二天就突然写好了新剧本，并且在学生会部分成员的通融下才得以通过。至于如此短时间内写成的剧本完成度却较高的原因，一说是因为编剧和男友新近分手，导致文思泉涌，并以此为蓝本构建的剧本。也有说法称，其在剧本完成后到图书馆找到了同系学姐在校园外的书店里进行了长达一天的交流修改。后者得到了留言墙上ID名为Goldsea的自称图书馆管理员的确认，但之后其被人指责服务态度奇差和对女性进行男性凝视以及倒卖图书馆书籍，因言辞过激而被暂时禁言。此事暂时成为罗生门。
雨疏风狂三月暮，去年天气旧亭台。
今日听君歌一曲，明朝有意抱琴来。
洛城，大致位于江城和蓟京的中轴线上，与两地均相距大约680公里。一男一女在夕阳下并肩走着，时至今日距离曹植遇到洛神已经过去了大概两千年，他们脚下的洛水依旧在静谧地流淌。
“学姐，你还没有告诉我当时她到底跟你谈了什么。”
“主要是剧本方面的事情。”
“这我知道，稍微早一点点呢？”
“她来还衣服。”
“还有书，这也我知道。再往后一点点呢？”
晚风拂过，银白的短发吹起，像顾恺之笔下的线条。
“她来认输。”
“认什么输？”
“她说，两本书其实都是她拿走的，上册她交给了另一个人。两个人约定，如果任何一个人确定没有把握再拿下你了，就把书还回去。她还说，如果当时图书馆我不出手，她绝对能拿下你。我是当时她没考虑到的唯一的变数。”
“原来学姐你其实那时候就……”
“是幡动。”
夕阳将沉，是谓明夷。河川波光浮动，二人脸上都惹上一层红晕。
“学姐，所以你的答复呢？”
“有研究表明，初恋到老的成功率其实不足1%，如果扩大样本容量，数字可能还会更低。”
“学姐，我……”
“换个思路来说，全世界人口超过80亿，遇见我喜欢的人——遇见你的概率是80亿分之一。能得所爱本身就是不可能事件，但是我们仍然在追寻不是吗？叶辰，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学姐你说。”
“你现在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Nymph。”
女生停下脚步，闭上了眼睛。
“但是，学姐，我……我担心跟我在一起之后你将来……”
“那要不要我指洛水为誓，等将来我要是飞黄腾达，我就抛夫弃子？”
二人相视一笑。脚下的洛水依旧无声，将来它会汇入黄河，最后一路东奔。然而河里微渺的水滴并不知道它的将来，或许它会在半途被抽入工厂，或许会被装入试管送进检测室，或许会蒸腾而上隐入青天，又或许它真的能拥抱大海。但有一件事是现在的我们所知道的——在这纷忙的大千世界里，在三千年历史的故都中，在夜晚的洛水河岸上，多了一对相拥而吻的情侣。
